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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就發現祖母和嬸嬸忙裏忙外的,原來姑姑一家來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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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被憑空提起,可“我的聲音”還是不受控制:“欺負一個完全無辜的人類你快樂嗎?真殘忍!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夷則了!”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拜托,別再用我的聲音激怒這發狂的美人了,被摔的人,疼的人可是我啊!

“我殘忍?你可能不知道人類對我做了什麽吧!”只覺得領口被一只無形的手拉扯,我身不由己的滑向夷則面前。可“我的聲音”還是口不擇言:“你以為有人那麽喜歡你是因為你的美貌嗎?他喜歡的是你的善良啊!現在你已經沒有任何值得他喜歡的地方了!”我嚇得緊閉雙眼,居然講這麽重的話,夷則一定會殺了我的!我自暴自棄的等著她的下一步行動,可是意外的是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我忍不住偷偷從眼角窺看,卻在頃刻間瞪大了眼睛——夷則冷酷的表情崩潰了,像我剛看見她時那樣,大滴大滴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她把臉龐埋入雙手間,泣不成聲:“別人喜歡我又怎樣……我再也見不到縈廻了!都是你們人類害的……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縈廻?”“我的聲音”語氣有些微妙,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很好奇。

“對啊……縈廻,是一種小小的南風……他是最溫柔的一種風,從來不會吹傷花瓣,只有每個月的望日他才會經過這個島,我離不開月見草原,能見到他的機會也只在這區區幾天……所以在一整年裏,我都會努力的開花!”夷則用力的擦著眼淚,把眼眶都揉紅了,“可是人類卻在島南邊的海岸上造了很高的旅館……要知道……要知道風的通路比任何道路都覆雜精確,只要地形微微改變,就可能改變好幾條風的通路……縈廻不能來了……以後我開花開得再漂亮也沒有用了……”

我開始有些明白了,身為月見草精靈的夷則怨恨人類的原因——因為新建造的豪華觀光賓館改變了海邊平坦的地形,使得許多風不得不改道,無法再經過沈營島,其中就包括名叫縈廻的南風。

這溫柔的南風就是害羞的夷則最重要的人吧——雖然她沒有說過任何喜歡他的話,但為了等待與他一月一次的聚會,嬌嫩的月見草甚至擁有了永開不敗的力量。然而夷則的堅持就這樣輕易被打碎了——只是一座建築而已,人們可能怎麽也想不到對無法離開土地的花朵和倏忽即逝的微風來說,這可能就是永遠無法逾越的萬重關山!

被她討厭也是正常的吧,誰讓身為人類的我也許也曾經在不經意之間,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剝奪了與世無爭的精靈們那渺小但絕不卑微的幸福……

毫無征兆的,“我的聲音”問出了我想問的話:“你為什麽不去找他呢?今天是中元的祭典,縈廻他說不定也在這個島上!”

“啊?”夷則慌亂的擡起頭來,還掛著淚珠的臉上一瞬間染滿紅暈,我只覺得童年時代靦腆的她又回來了。夷則慌慌張張的搖頭:“不行不行……我不敢見他……每一種花都喜歡縈廻……在我們沒見面的時候,縈廻也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如果真的這樣怎麽辦……我不敢見他……”

“怎麽會!”“我的聲音”忽然慌亂的大喊起來,“我才沒有喜歡的人,我喜歡的只有夷則啊!”

——我終於明白了,之所以會有戴著音量過大的耳機的感覺,是因為有人潛伏在我的頭顱裏借我的嗓音講話。可是……不要用我的聲音告白啊!

一陣涼風從我眼眶裏吹出,還懸在半空中的我被這反作用力推得跌落在地上。從揉著眼睛的指縫間,我看見氣流使周圍的景物微微扭曲,無形的空氣慢慢凝結起來,聚成半透明的人體,只不過腰部以下仍保持著流體的形狀,五官也不那麽清晰。“縈廻!”耳邊響起了夷擇又驚訝又害羞的聲音。原來這就是風的形體啊!

縈廻好像刻意避開夷則似的轉向我,身形因為不太固定而像水面的倒影般蕩漾著,他的聲音則像樹葉在輕唱:“謝謝你,本來我沒法穿越別的風的通路過來的,正好你要上島,我又只看得見你的眼睛,所以就失禮了。雖然這樣會讓你一時看不清,但我的氣息至少讓你人類的身份不會立刻曝光。”

果然是夷則說的最溫柔的南風,我居然一點也沒發現縈廻藏在我的眼睛裏!難怪在砂路上我連普通的靈體也看不見,直到上島後才看見一點,天黑才完全恢覆;而島上的那些家夥們說我身上有他們喜歡的味道;並且聲音又被控制了,原來是因為縈廻的關系啊!總不能若無其事的說“謝謝”吧,我尷尬的擠出笑容,開始擔心他下島時是不是還要借用我的眼睛。

“我不離開這個島了!”似乎看出了我的擔心,縈廻的形體波動了起來,“我要和夷則在一起。”

“啊?”本來紅著臉看也不敢看縈廻一眼的夷則擡起頭來,卻在接觸到縈廻的視線時又害羞得低下頭去,“那別的花怎麽辦,你要幫他們授粉吧……”

“很快會有別的風接替我的,雖然這樣有些任性,可是……我,我還是比較想和夷則在一起……”縈廻的形體波動得更厲害了,我明白了,那是他在害羞啊!

“不過……”縈廻的語氣使我和夷則有些擔心的擡起眼睛註視著他。似乎在考慮措辭,縈廻猶豫再三後正色說:“……夷則你以後可不能再用人肉作肥料了……”

“你怎麽也相信了?”夷則的臉更紅了,她從眼角偷看我:“我是嚇唬她呢……自從幾十年前她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類來過我這裏,我從哪裏找人做肥料?”拜托,我再怎麽看也不像已經幾十歲的樣子吧,居然說我離開島已經幾十年了!沒辦法,妖怪總是沒什麽時間概念的,就原諒她吧。

在這種情況下,夷則可能已經顧不到吃下眼淚,和她定下強制契約的我了。我看準機會準備逃跑,可這月見草精靈居然絲毫沒放過我的一舉一動,我剛擡腳,她就倏忽飄來攔在我面前。

她還想怎樣?我下意識的想掙紮逃脫,身體卻被契約拘住不能動彈。夷則不顧我的反抗,只是低垂眼瞼將手放在我胸口,慢慢的,一點銀色的微光出透過她潔白的手背映出來,她輕輕收回手,那點微光便隨著這動作脫離了我的身體,停在夷則掌心,那是一粒小小的水滴,蕩漾著柔和的光芒。

“契約,我幫你解除了。”夷則擡起頭微笑著看著我,慢慢合十雙手,當她再次打開掌心時,一盞月見草形的小燈漂浮在我眼前,夷則手指輕輕劃過,月見草燈上憑空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銀線,夷則將銀線送到我手邊:“這盞燈,也許對你有用吧……”

這麽容易就放過我了?驚訝的看著夷則,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夷則輕輕的合上我的手:“去找十五夜吧……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子,也不要忘記過去他對你的好……現在,是你還他的時候了……”

隨著夷則纖細的手指拂過眼前,帶著熒光滿天飛舞的潔白花瓣旋轉著改變了顏色,化成了參差排列的紅色燈籠!剎那間,周圍的月見草原以我站立之處為圓心,潮水般的向四周輻射狀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洋溢著醉狂般歡樂的祭典夜市的景象,我的耳朵裏充斥了激昂的音樂和人們的歡聲!

錦衣玉飾的人們的腳步蹣跚,呼朋引伴,勾肩搭背,卻完全是一種健康的放浪形骸,原來我不在的那段時間裏,祭典已經到了高潮!

手裏握緊細細的銀線,我被夷則給的月見草燈牽引著穿過擁擠的人群,沒有人註意到燈光籠罩裏的我——原來這就是夷則說這盞燈對我有用的原因,它可以遮蔽我身上人類的氣息!燈光像要發出清脆的鳴響似的頻頻閃耀,風箏般在人們的頭頂上蜿蜒的懸浮游動,好像在尋找什麽。

不知穿過了第幾簇人群,在因為嬉游而蓬亂的了釵光鬢影間,我聞到了,那熟悉的爽朗的香氣……

這一刻,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遠處海潮低沈的澎湃充斥於我耳中,五光十色的人群也好,斑斕眩目的街市也好,一切都在我的感官中退去了色彩;留下的,只有佇立燈火闌珊處那白衣的身影——結作總角的頭發已經剪短了,所以整個人顯出了少年的蓬勃生氣,但那繡著精致的綠葉花紋的白衣還是沒有變啊,不變的還有溢滿我胸口的,爽朗溫煦的清香……

阿寶也好,夷則也好,和他們重逢只是一種夢境應驗了的驚訝,所以我一直懷疑我所經歷的實際上是我的堂弟冰鰭童年時代的經歷;因為阿寶和夷則曾經對我是女生這點表示意外,畢竟在彼岸之物的眼中,我和冰鰭是非常相似的,然而在看見這個白衣少年的一瞬,我的決斷力再次拿捏不穩方向。

這種心情難道也是冰鰭的嗎?我竟然,如此的想見這個只是在我夢中出現過的人……

“十五夜……”等我發現時,我已經拉住那白衣少年的衣袖,喊出了他的名字。即使觸犯“不語”的禁忌也無所謂吧,十五夜,是不一樣的!

“怎麽會是你?”錯愕的表情爬上了那依稀還能看見童年影子的眉梢,十五夜順手拉住了幾乎從我手中飛掉的月見草燈的銀線,“你……你居然是個女孩子!”

十五夜的驚訝和阿寶、夷則是一樣的,就算曾經和他們在一起的是小我一個月的堂弟——冰鰭,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我啊!我的情緒沒來由的浮躁起來,好在十五夜及時表現出他的關心,他警惕的看了看周圍專心一意玩樂著的人群:“你一直在這裏,沒有人發現嗎?”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只碰見阿寶和夷則呢,沒有別人發現我!因為有人告訴我島上的禁忌啊——不要和任何人說話,不要吃任何東西。”不過還是有一點點觸犯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頭。

“真是太好了!”十五夜長長的松了口氣,“是誰告訴你的?”

“是天獅子,獅子村雷淵的天獅子。”能見到十五夜,我還得多謝他呢!

“是嗎?原來是天獅子啊……”為什麽在講這句話時十五夜給人的感覺有些異樣呢,我不解的擡起頭,卻看不見他藏在燈影下的表情,但他的語聲是陌生的,“膽子還真不小呢,天獅子!只不過領有區區的幾座山而已,就敢包庇人類……”

這話,是什麽意思?十五夜和夢中的十五夜不太一樣啊?一時無法接受這種落差的我呆呆的註視那褪去了童年的稚嫩感的側臉。“還有阿寶和夷則也是……不可原諒!”面前的白衣少年緩緩的回過頭來,一瞬間,他的面容和夢中的某個身影重疊了——月光裏高大的神闕下,和十五夜爭吵的孩子,那個高傲的,永不願接納人類的孩子!我怎麽會忘記呢——他有著和十五夜如同鏡像一般的容顏啊!

“你是……三芳野!”顫抖的聲音從我的喉間逃逸出來。

“你到現在才發現?未免太遲了吧……”嘲諷的笑出現在那張和十五夜一模一樣的臉上,“可憐的十五夜,不知道他看到你連我和他都分不清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我後退一步,卻發現月見草燈的銀線還握在三芳野手裏,需要這盞燈隱藏身份的我一時進退兩難,三芳野的笑意更深了:“你知道在這島上為什麽不能說話嗎?因為一旦說話,表示你承認對方存在,而如果對方答應你的話,你們之間的聯系就達成了,你也就,無法再隱蔽自己……”伴著毫無情緒波動的話語,一道金色電光突然從三芳野的掌心流出,在清脆的爆裂聲裏,夷則給我的月見草燈散成了碎片。

燈的爆裂聲一下子切斷了歡快的音樂和人聲,人們的動作不自然的停止了。眼前突然暗了下來,因為夜市的燈籠一盞盞的接連熄滅了,一切漸漸失去紅光的矯飾——怪異的形體,尖銳的爪牙,灼灼的眼瞳和戒備的動作取代了人們的仙姿美貌與煙視媚形,我沐浴在貪婪的目光的豪雨中。

“人類……”“人類的味道!”竊竊私語像水波一樣滑過靜止下來的人群,又被百倍的增幅放大,化成讓人毛骨悚然的歡呼,湧回我身邊。

會被怎樣呢?被吃掉嗎?這些念頭還沒有在腦子裏成型,就已經被三芳野帶著冰冷笑意的耳語打斷:“不會夠的,怎樣也償還不了你欠十五夜的千分之一……”從我耳邊擡起頭,這位與十五夜有著相同容顏的少年用一種絕然而冷漠的爽朗語調,“她是祭品,用她來平息青之宮的怒火吧!”

“祭品!”“是祭品!”發自千奇百怪的身體裏的千奇百怪的聲音,重覆著同樣的句子……

逃嗎?在被他們撕成一千片之前先逃走嗎?可是……到底逃向哪裏呢?

“這邊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撞進了我亂作一團的腦海,我只覺得有人沖過來握住了我的手腕,這個人給我的第一感覺意外的矮小,但行動卻非常果斷,他空著的手迅速揮動,被三芳野震碎的月見草燈立刻飄浮起來,只聽見他低喝一聲,就像火堆裏被投進燥烈的燃料一樣,燈的碎片閃射出耀眼的光芒,一瞬間,我身邊的異形者們難以自持的遮住了眼睛。

“就是現在!”手腕上傳來強大的拉力,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身邊的景物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後退去。我像趁著疾風般前進著,直到視野裏閃過一道白影——原來眨眼間我已停在一座高大的白色神闕下,那就是我夢中曾經見過的神闕啊!

“現在不要怕了,他們是進不去神闕裏的!”沙啞的聲音驚回了我的思緒,我這才註意到把我帶離險境的人——他竟然是一個幼小的孩童!剛才的奔跑讓他喘不過氣似的大聲咳嗽起來,我連忙過去幫他拍背,卻在靠近他的時候停住了手——雖然這樣講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失禮了,可是,這家夥未免也太臟了吧!不僅全身沾滿泥灰,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連本色也看不出,不成型的頭發更是像海藻一樣油膩而汙糟,因為咳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喉間還不斷發出痰液混濁的聲音。這家夥看起來簡直像個癆病鬼,那裏像個小孩子!

“你沒事吧……看起來好辛苦的樣子……”我彎下腰就著他的高度發問,他擺擺手示意我等下再說,那只手看起來黑黑粘粘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我忍不住偷偷擦了擦被這家夥拉過的手腕。

好不容易等呼吸平覆下來,這孩子毫不在意的順手抹掉臉上的眼淚鼻涕,朝我露出了笑容:“老毛病了。”不知道回答什麽好,我尷尬的點了點頭,這安靜下來的間隙,海潮的轟鳴聲傳進了我耳中。

“神闕裏就是青之宮的禁地了。”那孩子突然冒出的話讓我頓時驚出了身冷汗:“什麽?原來你也是要把我送給什麽青之宮做祭品啊!”

露出和外貌不相稱的老成表情,那孩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指向神闕之外。難怪會有海潮聲,趁著滿月,一道狹長優美的弧形浮現在夜色裏,那是我熟悉的形狀——沈營島盡頭的礁石自然形成的拱橋!包含天獅子在內的自然之靈的仗列,就從這裏登上這奇妙的沈營島。

“每隔幾十年,青之宮都會從那裏上岸,來這屬於他的領地。”那個孩子看我的眼神是清亮的,和他沙啞的嗓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每到青之宮駕臨的時候,大家都會舉行祭典慶賀,甚至各地的神明都會千裏迢迢的趕來。那個時候每個人都真的很開心,不管什麽身份。可是……青之宮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了,無論我們怎樣營造歡樂的假象也沒有用,我們,也許已經等不到下一次祭典了吧……”

“……怎會的……”也許是那不清澈的音色天生有一種悲傷的味道吧,我在不知不覺見竟被那孩子的情緒感染了。然而那孩子並不直接回答我,而是指向了神闕之內,一條潔白的石路貫穿了屬於青之宮的聖地,而那本應漸漸融入黑暗中的路面,卻被一團微弱的橙紅火光截斷了。

這和我夢中看見的一模一樣!我驚訝的看著面前這個骯臟的孩子,為什麽他也會知道這裏?這個人……究竟是誰?然而情勢不容我多想,漲潮般的喧囂聲漸漸的向我站立的地方湧過來,神闕之外,紅燈籠熄滅的夜景裏,一對對的綠色光球幽幽閃爍,慢慢起伏著移過來,不可計數。突然間我恍然大悟——那是異形者們的眼睛啊!它們……已經追過來了!

“這個世界的兩條禁忌,你已經全部打破了吧!”不顧我的驚恐,那孩子滿不在乎的笑了,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禁忌就是禁忌,你打破了就要受懲罰。可能讓你立刻信任我還有些困難,可是請聽我說:雖然它們進不來這裏,但如果不能把握這個機會的話,你也許永遠都要被困在島上了——沿著這條白色的路一直朝前走,千萬不要分心,去青之宮那邊,去請求他的原諒!”

去……青之宮那邊?茫然的,我轉頭看著那燃著火光的白石路:“那麽……你呢?”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怎麽能對一個小孩子說出這麽依賴的話?

只是一瞬間,覆雜的笑容閃過被泥汙層層覆蓋的臉,那個孩子搖了搖頭:“那裏……已經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我怎麽忘了呢,他也是異形者之一啊!

也許,我只能相信他了。壓制住回頭再看那個孩子一眼的念頭,我轉身跑進了神闕之內……

聲音,消失了……那是一種與世隔絕的死寂,神闕裏是一個完全沒有生命感和時間感的世界!白石路從濃重的霧霭裏延伸向那團橙紅色火焰,我回過頭,發覺身後的道路,不知何時已被白霧吞沒。

已經沒法回頭了!花了比意料中更長的時間,我站在了那團火之前。即使相隔有一定的距離,我還是能感覺到灼人的熱浪。火焰本來應當是最聖潔的,具有凈化之力,可是這團火卻完全不給人這種感覺,說是地獄之火也不為過吧——火焰中隱隱約約的浮現出扭曲的臉孔、掙紮的軀體,燃燒的嗶剝聲好像無數人在尖叫一樣刺耳。我低頭不敢再看,不要說去見什麽青之宮了,這種狀況根本無法前進啊!

“太好了,等了那麽久,你終於來了……”熟悉的溫潤嗓音讓我驀然擡起眼睛,一個超然絕塵的身影慢慢在火光前浮現出來,被加熱的空氣更殷勤的傳送著他身上的清香——綴著綠葉花紋的白衣,剪短的頭發,又出現了,此刻這麽溫柔的少年……他究竟是三芳野,還是十五夜?

“誰讓你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的?快從這邊回去!”白衣少年指向路邊濃稠的霧氣,露出了我在夢裏看慣的和煦笑容,“沒法過去的,這是人類設下的火焰的屏障,連青之宮也無法穿越……”

他的話已經足以證明他的身份了!我後退一步,冷冷的註視著面前的人:“你是……三芳野吧!”這個人竟然會出現在這裏,不像祭典夜市裏的其他家夥那樣,他居然能進入禁地?我轉念一想,在夢中他也曾丟下十五夜,斷然穿過神闕的。

身份被識破,三芳野換回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居然沒把我當成十五夜,你學乖了嘛!”

“你和十五夜根本不一樣!十五夜才不會像你這麽冷酷無情!”

“冷酷?”三芳野發出了尖銳的嘲笑聲,“你也見過阿寶和夷則他們了,應該知道真正殘酷的是你們人類啊!你們甚至為了一己之私,把青之宮囚禁在這個地方!”

“人類,囚禁了青之宮?”聽了救我的那個孩子的話,我還以為是青之宮放棄了這島呢!

三芳野看了我一眼,嫌惡的扭過頭去:“這座島上有青之宮的禦座,每到生辰之日他就會駕臨這裏。可人類很快就發現這島附近的海有與眾不同的的恩澤,不僅風平浪靜,而且每次出海他們都能滿載而歸。人類為了獨占這種恩澤而修建廟宇鎮住青之宮的禦座,還點火困住他的行動,要知道青之宮一族最害怕的就是酷熱啊!”

這麽說……青之宮不從石橋神道上岸,不是因為他不願駕臨,而是因為他根本就被困在這個島上!“這件事,別人不知道嗎?”我掩飾不住驚訝,越說聲音越大。

“只有我和十五夜知道,因為我們本來就侍奉青之宮,負責指引禦座的方向!”三芳野的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色,但這表情下一秒就湮沒在悲傷裏,“沒有主角的祭典已經舉行過好幾次了,大家還完全被蒙在鼓裏,以為青之宮不駕臨是自己的過錯。沒有青之宮是不行的!大家已經只能在黑暗中維持形態了,也許不久大家都會消失吧,以為自己會被放棄,大家都那麽戰戰兢兢維持著快樂的假象,希望能喚回青之宮的眷顧,卻不知道無論怎麽努力,青之宮也不會出現了!”

我終於明白這個凜然的少年如此排斥人類的原因了,所謂的“青之宮”,可能就是守護這片海的精靈王者,和守護群山的天獅子一樣是自然之力的化身。低級精魅要汲取他的靈力才得以存在,人類囚禁了青之宮就是切斷了精魅們的生命線!一直認為三芳野太冷酷的我,突然間再也找不到討厭他的理由和立場……

而三芳野壓抑著悲傷的聲音進一步瓦解著我討厭他的心情:“人類……統統不可原諒!可十五夜這個傻瓜,他居然說人類也許並沒有惡意,還說只有人類才能解放青之宮!我們的確沒有辦法觸碰這火焰的屏障,可十五夜居然寄希望於你!上次祭典時你根本還是小孩子,怎麽可能破除這存在了上百年的屏障?弄到那樣的結果,十五夜有沒有替我想過……我只有……只有他一個人啊!”

“十五夜……到底怎樣了?”我想走到三芳野的身邊,卻被三芳野露骨的厭惡眼神逼得停在原地,他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青之宮長一歲的時間,在人類算來也只不過是幾十年而已,你就一點也不記得了嗎!你還真心狠啊!”

我也不是故意不記得的!“這難道能怪我嗎?也許參加上一次祭典的並不是我,說不定是我的堂弟,說不定是別的什麽和我很像的人!”我大聲抗議,不要說這些妖怪一個比一個沒有時間概念,就算他講得沒錯,幾十年的時間在人類看來已經夠長的了,長到足以忘記一些事情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能在祭典之日上島的人又有幾個?更何況你還記得我們的名字!”認定了我的薄情,三芳野更加不顧忌了,“你果然是人類,自私,冷酷,為了你而死,十五夜真是不值!”

十五夜……死了!這一刻,我的決斷力再次混亂:曾經以為來過島上的人是冰鰭,但是此刻我前所未有的確定,曾經在這裏的人就是我自己!不然,聽見十五夜死訊時那真切的悲傷,它又從何而來?

——好像心裏突然空出一個大洞似的,這種感覺,難道會是虛假的嗎?

三芳野越發不屑的看著說不出話來的我:“祭典結束的第二天,人類上島來找失蹤的你,發現你睡在十五夜身邊,問你怎麽會到島上來,你居然把十五夜讓你破除屏障的事全講出來了!人類認為是十五夜作祟,你離開之後就破壞了他的正體!失去了正體十五夜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可是他還……”三芳野忽然止住了越來越激越的語調,深深的吸了口氣,“現在說什麽也沒意義了!明明是你害了他,現在居然說……忘記了!”

我的確忘記了啊!我記得的只有曾經夢到的,和十五夜他們在祭典夜市上的歡樂回憶——那明媚的香氣,那清朗的聲音,那指尖的溫暖,真是不可饒恕,我竟以為這些就是我曾經歷過的一切……

“回去!”三芳野再次指向晦暗的濃霧,“從那裏回去!我會讓大家放過你的,不要再往前走了,你又不懂破除屏障的方法,來這裏根本沒用!”

走嗎?離開青之宮的禁地,我……可以回去嗎?

“還呆在這裏幹什麽?你只會傷害十五夜而已!”

我,還是回去比較好嗎?可是……我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沿著這條白色的路一直朝前走,千萬不要分心……去請求……青之宮的原諒……為什麽這個時候,那個毫不起眼的骯臟小孩的話,這麽清晰的出現在我腦海中!

“我不能回去。”低著頭,我一字一字的說,“我是來見青之宮的,我要請求他的原諒!”

不可以迷惑也不可以畏懼,忘掉了過去也好,觸犯了禁忌也好,這一切,我必須自己承擔!向著眼前慘叫著的火焰,我奔跑起來,三芳野驚呼著想攔住我,可是一瞬間,我穿越了他的身體——是靈體,三芳野的正體,不在這裏!還沒有細想,我已經置身於火焰中。

完全不熱,置身於火焰的中央,反而沒有剛剛的灼熱感,與其說是火,還不如說我包圍在一望無際的冰風暴中!肆虐的火焰化作無數不成形的頭顱飛舞著,貪婪的彼此吞噬,垂涎的嘴裏還不時發出不成腔調的呼喊,吞噬者的狂笑下一秒變成了被吞噬者的哀號。永無休止的,風暴的中央回蕩著這樣的嘶吼——還不夠,還不夠,永遠不夠……

這火焰……是貪念!每個人心裏都有這樣醜惡的欲念在飛旋著!我抱著頭,慢慢的蹲了下來,否認也沒有用,我也是這樣的!還是……回去比較好吧——這樣的我絕對不可能得到青之宮的原諒,繼續前進也沒有用的啊……

“明明有那麽好的眼睛,為什麽就是看不見真相呢?”蓋過了風暴的呼嘯,帶著笑意的責備響在我耳邊,好像是對待淘氣的小孩子的語氣。記憶裏,曾經有人用這樣溫暖的語氣對我說過話的;可這人已經不在了,不在這世界的任何地方。不敢相信似的,我慢慢擡起了頭,那個本應不在這世界任何地方的人,就站在我眼前……

“祖父……”我用猶豫的聲音確認著。祖父低頭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我,好像對我的笨拙無可奈何一樣搖頭微笑,漸漸的,他的身影消散在火焰冰冷而狂暴的洪流中。

直到今天祖父也很掛念吧,掛念著如此不靈巧,怎樣也學不會看清真相的我。

然而看清真相,也是他唯一無法傳授給我的東西——要認清一切,我只能靠自己的心。註視著面前醜惡的貪念之火,我慢慢的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了高亢的歌聲,那節奏鏗鏘的旋律聽起來有點耳熟,我住的民居酒店的老板娘曾用月琴試著彈過一段的——是海上漁工用來禮神的曲調。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吧,十五夜的明月照耀著黑色絲綢一樣大海,掛著彩燈插滿紅旗的漁船剪開平滑的海面。船上唱著禮神樂,敲著鑼鼓的人們穿著式樣古舊的禮服,簇擁著船上綢絹覆蓋下的圓圓的東西,向沈營島上駛來,即使相隔遙遠,我還是能感覺到那圓東西上但發出的滾滾熱流。

人類……要上島嗎?一瞬間,五色的光流從島上噴薄而出,火樹銀花般照得海面亮如白晝,船上的人們歡呼著看見了神跡,可是我知道那是正在舉行祭奠的精魅們化作靈體四下逃逸的樣子!人類究竟要送什麽上島?為什麽自然之靈們唯恐避之不及?

我沿著礁石拱橋的神道向島上看去,只見長長的神道通向半山腰上的平臺,那裏有兩枝巨大的青綠色火炬,但這兩枝火炬的光芒非常淡薄,因為在它們之間,徘徊著一團更加熾烈的神光。這團光芒無法離去,也無法降落下來!難道……這就是青之宮,身為這個島的主人,他必須等客人走完最後離開!

然而人類的船已經抵達了!人們歡呼著扛起放置著那圓圓東西的肩輿,放起震耳欲聾的鞭炮,敲鑼打鼓的走上神道,來不及逃走的精魅們一靠近人們的隊伍,都慘叫著化為清煙,可是人類依舊歡快的前進者,根本視而不見!

那圓圓的東西在人們的歌聲與歡呼裏被放在了平臺中央,人們開始對它頂禮膜拜,青綠火炬間的神光無所適從的曲扭著,仿佛被燒灼一般的痛苦,而人們有條不紊的禱告著,終於將覆蓋在那圓東西上的紅綢絹揭開了,從圓東西裏噴射出的火焰立刻高漲,這就是包圍著我的冷火的最初形態吧。雖然視野在一瞬間被遮蔽了,但我還是在看清了那圓東西的真面目——那是,巨大的香爐!

仿佛被什麽無形的繩索給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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